指尖凌空虚点。
尘埃在悬空结阵，绕着那根湿漉漉黏在地上的枯草梗缓缓旋转，带起细碎的、几乎无声的嗡鸣。
微小污物彼此碰撞又分离，在浑浊的光线下折射出惨淡的灰色光晕。
旋涡的范围精准而稳定，像一个无声的囚笼，将圈内的所有微末之物圈禁在违反常理的舞动里。
破庙的空气沉甸甸地凝滞。
雨水漏过瓦顶的滴答声，风刮过缝隙的呜咽，都成了遥远背景里模糊的低噪。
秦镇的背脊死死抵住湿滑泥墙，冰凉的湿气透过薄薄的破袍子渗入皮肤，却丝毫不能缓解他胸腔里那几乎要炸开的窒息感。
瞳孔缩紧，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一小片悬浮的污秽尘圈上，恐惧像无数细密的冰针，扎满了每一寸绷紧的神经。
他连呼吸都忘了，憋闷感撕扯着肺叶。
那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领域。
那是一种……纯粹的亵渎感，对脚下泥土、对肉眼难见、对一切凡尘基础规则的无情嘲弄。
这老乞丐…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？！
枯草堆里那只悬点的手，缓缓放低。
无声。
那稳定悬浮、如同小型沙暴般的尘屑旋涡，竟随着他手指下沉的动作，骤然凝滞！
不是溃散，而是在某种无形的拘束下，保持着最后的姿态，像一幅被瞬间封冻在琥珀中的动态画！
然后，所有的微粒、尘埃、碎片——包括那根作为轴心的枯草梗本身——失去了最后一点漂浮的维系，整齐地、沉甸甸地坠下，砸回下方那片布满了更多灰尘泥垢的地面。
没有声音。
它们轻柔地覆盖在了原来的位置之上，彼此堆叠挤压，形成了比刚才更厚、更混杂的一小摊污浊残渣。
湿腻，灰黑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沌感。
刚才那违反常理的悬停，仿佛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，只有地面那一摊混乱无序的污迹，证明着短暂的异变。
秦镇僵硬的眼珠跟着那摊污迹下移。
当看到那摊混乱最终落脚的地方时，一股冰冷的恶心感首冲喉头。
就是那里！
就在老乞丐那双赤着的、沾满泥垢黑痕如同树根的脚前几寸！
那些从眼角刮下的、带着黄褐色血痂的污垢碎片，那些腐烂气息的尘埃……全都在里面！
“饿？”
如同干裂千年的河床被砂砾摩擦的声音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戏谑余味，再次响起。
依旧是那句冷冰冰的问询。
只是这次，草堆里的那颗如同朽木雕琢的头颅，微微偏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。
那道幽邃的目光，不再是穿透秦镇的虚空，而是如同最粘稠的油脂，缓缓地、实质般地覆盖在他苍白、沾满泥水的脸上，又从脸上一点点下移，最终落在他刚才死死攥在臂弯里、此刻仍本能地想藏匿的、那包裹着糊状干粮的、湿透的破布包上。
那目光里不含催促，也没有强迫，只有一种更深沉的、足以碾碎一切侥幸的玩味与冰冷洞悉。
饿？
这个字如同淬毒的钩子，首首扎进了秦镇空空如也的胃袋里，狠狠搅动了一下。
剧烈的灼痛伴随着翻滚的、酸涩的粘液，如同有蛇在腹中嘶鸣翻搅。
那摊糊成泥、被雨水泡得散发着隐隐馊败气味的黏糊饼屑，是他身上唯一还能和食物沾边的东西。
它就在他怀中贴着皮肉的地方，隔着湿冷的布料带来一点沉甸甸的触感。
秦镇的身体如同被那目光冻僵的石块。
恐惧依然如同铁箍般缠绕着他，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着眼前这个存在是何等的怪异可怖。
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那摊污物。
喉咙里干涩发紧，像塞满了粗糙砂砾，连吞咽的力气都要凝滞了。
胃囊的灼痛在攀升，那摊冰冷的污秽残渣却成了视野里唯一鲜明的东西。
吃……那个？
吃那些汇聚了灰尘、泥水、血垢碎片、甚至可能夹带着“死人骨头寒气”的残渣？
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，首冲口腔深处。
秦镇猛地捂住了嘴，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，胃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起来。
“呕……呃……”干呕的声音撕破了喉咙，他蜷缩成一团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。
只有胃酸灼烧食道的火辣感和喉咙深处涌上的苦腥气息。
破庙角落那堆烂草窝发出几声轻微却刺耳的悉索声。
老乞丐再次慢条斯理地动了动身子，像是一条盘卧在腐叶中的枯蛇。
他的目光没离开秦镇那剧烈抽搐的脊背，浑浊的眼珠深处，那抹曾短暂爆发的幽绿异芒并未再现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、死水般的沉寂，如同被污秽苔藓厚厚覆盖的古老沼泽水面。
秦镇的干呕声渐渐弱下去，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。
额头顶着冰冷的泥地，试图汲取一丝微末的凉意，压服下腹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。
胃部的抽搐并未停止，反而因为刚才剧烈的生理反应而更加空乏灼痛，如同有一个微型的火炉在肚子里燃烧。
绝望，更深的、带着腥气的绝望，像这破庙里的寒气一样，丝丝缕缕地包裹上来，渗透进骨头缝里。
放弃？
就这样瘫死在这？
腐烂在这片堆满了污秽和诡异怪物的破庙里，像只无人知晓的野狗？
这念头浮起的瞬间，一种更深、更刻骨的不甘，如同濒死的鱼最后挣扎般的力道，从心脏最底层猛然窜起！
他叫什么？
秦镇！
他爬过多少座高山？
趟过多少条深涧？
被多少仙门弟子像撵狗一样驱赶过？
八十七次！
整整八十七次冰冷的灰石！
为的什么？
不是为了活着走出去！
不是为了有朝一日……能踏上那条遥不可及的登天路！
能站在那些嘲笑他是废柴的人头顶吗？！
喉咙里再次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布满冷汗和泪水的脸上脏污不堪，眼底却爆开一股近乎狰狞的狠厉！
那是饥饿到极点后的疯狂，是被逼到绝壁尽头、横竖都是死的野兽爆发出的最后凶光！
他根本没去细看脚前那摊混合着污垢和泥水的残渣是什么！
没去确认里面有没有指甲缝里刮下的碎屑！
活下去！
必须先活下去！
活着，才有后面的路！
心一横！
牙一咬！
秦镇如同扑食的野狗，身体猛地向前一倾！
那只紧握着糊饼破布包的手，顺势用尽全力，狠狠向着自己脚前那片冰冷的、混杂着污泥的泥地抓了下去！
指甲瞬间陷入湿冷的泥泞中！
一股强烈的、带着土腥气的泥水腐烂味道首冲鼻孔。
指尖触到了坑洼不平的地面，触到了那些嵌在泥里、棱角分明的细小碎石！
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！
凭借着那股源自绝望深渊的蛮力，五指死死抠进泥水混合物里，死死抓了一把！
然后猛地提起手！
掌心、指缝里，赫然多了一团湿淋淋、黏腻腻、混杂着墨黑淤泥、灰黄泥汤和无数根本分辨不清、细若砂砾的沉淀物的泥团！
泥水顺着他黝黑的手腕汩汩往下淌，滴落在同样肮脏的破袍子上。
泥团边缘，分明还夹杂着几缕灰白色的、被踩烂的枯草碎屑。
黏腻的冰凉感顺着手臂蔓延，像某种丑陋活物的黏液。
一股更强烈的反胃感凶猛地顶了上来！
秦镇喉结再次剧烈地上下翻滚，脸色由灰败迅速涨成一种病态的猪肝红，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动。
胃囊剧烈抽动翻滚，喉咙深处涌动着腥甜灼热的胃酸。
吃下去？
把这东西吃下去？！
他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限，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尖叫着抗拒！
生理的本能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撕碎！
破庙角落里，老乞丐浑浊的、毫无波动的眼睛，一眨不眨地锁定着他，如同两盏在深夜墓穴中永不熄灭的腐朽风灯。
那摊混合着“死人骨头寒气”残留物的污秽残渣，就在他咫尺之遥，无声无息地堆在那里，散发着更隐晦更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。
吃这个？
还是吃那个？
横竖是死？
“嗬——！”
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嘶吼，带着决绝的血腥气！
秦镇猛地闭紧了眼睛！
那沾满了冰冷泥水的脏手，紧攥着那团泥泞，带着一股子孤注一掷、玉石俱焚的狠劲，奋力向上抬起！
向着自己那张开得如同溺水鱼般、干裂出血痕的嘴唇猛塞过去！
湿冷的、混合着泥土和腐烂微尘的腥臊气息瞬间堵满了鼻腔！
刺激得他胃部又是一阵猛烈的翻腾！
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嘴唇边缘粘上了黏糊糊、冰凉的淤泥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泥巴即将入口的瞬间——毫无预兆地，秦镇抓着泥团的手骤然一顿！
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、异样的悸动感，顺着他抠握着泥团、冰凉发麻的手指指尖，倏然传了上来！
极其微弱！
微弱到他几乎以为是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！
但那股感觉却又如此真实！
像一根无形的、冰冷刺骨的针，极其短暂地刺了他一下！
不是疼痛！
更像是一种……冰冷的排斥？
或者说，是一种尖锐到针尖大小的……某种他完全不理解的“存在感”？
像是握着的这滩混沌死物里，隐藏着无数细微到极致、却又彼此独立、在死寂中无声嘶鸣的存在！
这股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异样悸动，如同一颗冰冷火星溅进了冻僵的神经！
疯狂赴死的冲动如同崩塌的沙堡，瞬间被轰出一个小小的缺口！
死物……也会有“存在感”？
冰冷……排斥？
他猛地睁开眼！
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盯住了自己那沾满泥浆、兀自向上举着的拳头！
指缝里黑黄色的泥浆还在汩汩地往下流淌。
刚才那股异感己经消失无踪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错觉？
是因为恐惧和恶心产生的错觉？
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
就在这挣扎的、迟疑的一瞬——“土里埋得太久的东西，吸饱了怨煞，嚼一口倒是能多挺几日尸，” 角落里那干枯砂砾摩擦般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毫无温度、如同在陈述某种再平常不过的屠宰技艺般的平淡，飘忽而至。
这句话如同魔咒，瞬间掐灭了秦镇心头那一闪而过的、极其微弱的异样感觉。
土里埋得太久？
吸饱怨煞？
多挺几日尸？！
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，狠狠凿在秦镇己经摇摇欲坠的理智壁垒上！
刚压下一点的恶心感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！
指缝里冰凉的泥浆在这一刻仿佛具备了腐蚀皮肤的生命力！
胃里像是有无数冰冷的爪子在里面撕扯！
那东西不能吃！
绝对不能吃！
“呕……哇！”
这一次，他终于再也压不住。
腹中空空，只有胆汁混合着苦涩的酸液如同汹涌的岩浆，猛地冲破喉咙的束缚！
一大口酸苦腥黄的秽物从他大张的口中喷溅而出，重重砸落在自己脚前的泥地上，溅起星星点点的污点。
呕吐的酸腐气味迅速在狭小的破庙里弥散开来。
胃部的剧烈抽搐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。
秦镇整个人佝偻着，剧烈地喘息，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，紧握着的那团肮脏泥泞，也随着手臂的颤抖，泥浆簌簌地抖落。
然而，他的眼睛，在因痛苦而溢满泪水的模糊视线里，在喘息中剧烈起伏的胸膛遮挡下，死死地、固执地落在了地面上——落在了自己刚才呕吐出的那滩酸苦污秽的旁边。
就是那里！
就是刚才自己五指狠狠抓下去的位置！
被他蛮力抠出的那个小小的、不规则的浅坑里，泥水正从坑壁的边缘缓慢地渗回来，试图填补那个突兀的空洞。
但那坑底的景象，此刻却在秦镇因呕吐而暂时清明了几分的视线里，变得无比刺目！
那堆污物残渣！
老乞丐刚才操控尘屑最终落下的那堆东西！
就在那个泥坑的旁边咫尺之遥！
甚至……有几粒被秦镇剧烈动作带起的细碎泥点子，沾染了上去，落在那摊混合着灰尘和不明固体碎屑的混沌污物上。
无法言喻的冰冷恶寒，比呕吐带来的生理痛苦更猛烈地席卷了秦镇的全身！
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，猛地抬起头！
目光瞬间撞上了角落草堆里的那双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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饿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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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七次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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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根本没去细看脚前那摊混合着污垢和泥水的残渣是什么！
没去确认里面有没有指甲缝里刮下的碎屑！
活下去！
必须先活下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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牙一咬！
秦镇如同扑食的野狗，身体猛地向前一倾！
那只紧握着糊饼破布包的手，顺势用尽全力，狠狠向着自己脚前那片冰冷的、混杂着污泥的泥地抓了下去！
指甲瞬间陷入湿冷的泥泞中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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泥水顺着他黝黑的手腕汩汩往下淌，滴落在同样肮脏的破袍子上。
泥团边缘，分明还夹杂着几缕灰白色的、被踩烂的枯草碎屑。
黏腻的冰凉感顺着手臂蔓延，像某种丑陋活物的黏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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胃囊剧烈抽动翻滚，喉咙深处涌动着腥甜灼热的胃酸。
吃下去？
把这东西吃下去？！
他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限，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尖叫着抗拒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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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庙角落里，老乞丐浑浊的、毫无波动的眼睛，一眨不眨地锁定着他，如同两盏在深夜墓穴中永不熄灭的腐朽风灯。
那摊混合着“死人骨头寒气”残留物的污秽残渣，就在他咫尺之遥，无声无息地堆在那里，散发着更隐晦更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。
吃这个？
还是吃那个？
横竖是死？
“嗬——！”
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嘶吼，带着决绝的血腥气！
秦镇猛地闭紧了眼睛！
那沾满了冰冷泥水的脏手，紧攥着那团泥泞，带着一股子孤注一掷、玉石俱焚的狠劲，奋力向上抬起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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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千钧一发、泥巴即将入口的瞬间——毫无预兆地，秦镇抓着泥团的手骤然一顿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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极其微弱！
微弱到他几乎以为是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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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物……也会有“存在感”？
冰冷……排斥？
他猛地睁开眼！
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盯住了自己那沾满泥浆、兀自向上举着的拳头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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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才那股异感己经消失无踪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错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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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如同魔咒，瞬间掐灭了秦镇心头那一闪而过的、极其微弱的异样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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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挺几日尸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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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是那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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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堆污物残渣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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