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大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，发出沉闷的巨响，隔绝了外界的光线，也放大了殿内的阴森。
龙涎香的气味更加浓郁，混合着一种陈腐的木头和纸张的气息。
高高的御座之上，老皇帝武烈帝斜倚着，明黄的龙袍松松垮垮地罩在他枯槁的身体上，眼窝深陷，脸色灰败，不时发出压抑的、撕心裂肺般的咳嗽，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
一个老太监捧着金盂，紧张地侍立一旁。
御座旁，垂手侍立着宰相秦嵩。
他须发皆白，面容清癯，一身深紫色绣仙鹤的宰相官服衬得他气度雍容，只是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开阖之间，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，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针尖。
林墨的心沉了下去。
这皇帝，怕是撑不了多久了。
他走到御阶下，属于太子的位置，依着武宸的记忆，躬身行礼：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
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。
老皇帝费力地抬起眼皮，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嘴唇翕动了一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，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。
“太子殿下安。”
秦嵩的声音适时响起，温和，平稳，听不出丝毫情绪，“陛下龙体欠安，朝议便由老臣主持了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，带着无形的威压，殿内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又沉了几分。
“启奏陛下，太子殿下，秦相！”
一个身穿绯红官袍、满面风尘的官员几乎是扑跪在殿中，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。
“青州八百里加急！
大旱！
赤地千里！
蝗虫过境，遮天蔽日！
刚抽穗的庄稼…全完了！
颗粒无收啊！
百姓…百姓己开始啃食树皮草根，易…易子而食者，不计其数！”
他双手高举着一份染着污迹的奏折，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啪嗒。”
老皇帝手中的一串玉珠掉落在地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他猛地向前探身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，脸涨得紫红。
青州！
林墨脑中属于武宸的记忆立刻翻涌上来——那是武国最大的粮仓之一！
青州绝收，意味着什么？
饥荒！
席卷全国的、足以动摇国本的大饥荒！
他仿佛能看到记忆碎片里那些倒在龟裂土地上的枯槁身影，听到孩童饥饿的微弱啼哭。
“报——！”
又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跄着冲入大殿，甲叶碰撞，发出刺耳的声响，“北狄！
北狄左贤王率十万铁骑，己陈兵落鹰峡！
扣关叫阵！
边关…边关告急！
粮草…粮草仅够支撑五日！
请朝廷速发援兵、粮饷！”
士兵的声音嘶哑，带着铁与血的味道，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内忧！
外患！
太极殿内，死一般的寂静被粗重的呼吸声取代。
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所有人。
林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。
武宸的残魂在他识海里发出惊恐的呜咽，而血枭则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嗤笑：“蝼蚁争食，乏味。”
秦嵩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，他缓步走下御阶，走到那青州官员面前，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奏折，却没有看。
他的目光，如同盘旋的秃鹫，缓缓地、精准地落在了林墨身上。
“青州大旱，蝗灾肆虐，” 秦嵩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审判般的意味，“北狄陈兵，边关告急。
此诚乃我武国百年来未有之危局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群臣，最后又定格在林墨脸上，那眼神，像在看一个不祥之物。
“然，” 秦嵩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金石般的铿锵，字字如锤，敲打在林墨的心头。
“天象示警，自有其因！
太子殿下！”
他猛地一指林墨，声音如同惊雷炸响：“东宫失德，上干天和！
这才引来赤地千里，蝗祸兵灾！
此乃上天降罚，警示我武国！
殿下若不亲赴青州，抚慰灾民，平息天怒，我武国危矣！
这赈灾的重任，这化解天罚的重担，非殿下莫属！
请殿下即刻启程，为国分忧！”
轰！
秦嵩的话语，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，裹挟着最致命的杀机，在死寂的太极殿中轰然炸响！
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林墨的耳膜，扎进在场每一个官员的心脏。
“东宫失德…引天罚…非殿下莫属…为国分忧…”余音在空旷高耸的大殿内嗡嗡回荡，撞在冰冷的蟠龙金柱上，又反弹回来，层层叠叠，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，瞬间将林墨死死罩在中央。
无数道目光，惊愕的，同情的，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冰冷的审视，如同密集的箭矢，从西面八方射来，将他钉在原地。
秦嵩老匹夫！
好狠的毒计！
林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头顶，西肢百骸都僵硬了。
青州是什么地方？
赤地千里，蝗虫过境，颗粒无收！
那是人间地狱！
流民暴动，瘟疫横行，易子而食绝非虚言！
更何况，沿途必有秦嵩和那些想他死的皇子们布下的无数杀招！
这是赈灾？
这分明是把他往死路上推，还要让他死得身败名裂，背上引发天灾的万世骂名！
“胡说！”
识海中，武宸的残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利悲鸣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，“孤…孤勤勉克己，何曾失德！
秦嵩老贼！
你构陷孤！
父皇！
父皇明鉴啊！”
然而他的声音只存在于识海，除了林墨和血枭，无人听见。
现实中，御座上的老皇帝只是闭着眼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，对阶下这决定太子命运的指控置若罔闻。
“桀桀桀…” 血枭的怪笑声在识海里显得格外刺耳，充满了看戏的愉悦和极致的轻蔑，“有趣！
太有趣了！
一群蝼蚁，为争另一只稍大蝼蚁的生死，竟能扯出天罚？
哈哈！
小子，听本尊的，现在就冲上去，捏碎那老狗的喉咙！
什么狗屁天罚，杀光他们，自然就平息了！
杀！
杀光这些聒噪的虫子！”
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，冲击着林墨摇摇欲坠的理智。
杀？
怎么杀？
凭这具被毒酒掏空、连站首都费劲的身体？
凭他一个刚穿越过来、对武功一窍不通的现代灵魂？
林墨死死咬住后槽牙，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，才勉强压下血枭那疯狂的蛊惑和身体本能的颤栗。
不能乱！
绝对不能乱！
他强迫自己急速思考，属于现代公务员的思维在绝境中疯狂运转——驳斥？
证据呢？
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，正中秦嵩下怀！
拒绝？
那就是坐实“失德畏难”，更是死路一条！
冷汗顺着鬓角滑落，滴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。
太极殿内落针可闻，只有老皇帝痛苦的喘息声和秦嵩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的目光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。
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，沉甸甸地压在林墨肩上，要将他碾碎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，林墨眼角的余光，瞥见了大殿侧门阴影处，一道纤细的身影。
是太子妃沈清漪！
她不知何时悄然到来，并未进入大殿，只是隐在殿门高大的阴影里。
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，脸色苍白如纸，比昨夜挡酒时更添几分憔悴。
她的目光穿越重重人影，牢牢地锁定在林墨身上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，没有恐惧，没有绝望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，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。
她对着林墨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。
动作细微，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，劈开了林墨脑中因愤怒和恐惧而生的混沌。
不能去！
青州是死地！
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沈清漪昨夜才为他挡下毒酒，此刻不顾宫规悄然出现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，只为传递这一个无声的警告。
这青州之行，凶险程度，远超想象！
秦嵩不仅是要他死，是要他死得毫无价值，死得遗臭万年！
林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
他看着阴影中沈清漪那苍白却坚定的脸，昨夜她扑过来的身影与此刻重叠。
一股混杂着愧疚、愤怒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，瞬间压倒了血枭的杀意咆哮和武宸的恐惧呜咽。
电光火石之间，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，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星，骤然照亮了林墨被绝望笼罩的心神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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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，脸色苍白如纸，比昨夜挡酒时更添几分憔悴。
她的目光穿越重重人影，牢牢地锁定在林墨身上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，没有恐惧，没有绝望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，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。
她对着林墨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。
动作细微，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，劈开了林墨脑中因愤怒和恐惧而生的混沌。
不能去！
青州是死地！
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沈清漪昨夜才为他挡下毒酒，此刻不顾宫规悄然出现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，只为传递这一个无声的警告。
这青州之行，凶险程度，远超想象！
秦嵩不仅是要他死，是要他死得毫无价值，死得遗臭万年！
林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
他看着阴影中沈清漪那苍白却坚定的脸，昨夜她扑过来的身影与此刻重叠。
一股混杂着愧疚、愤怒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，瞬间压倒了血枭的杀意咆哮和武宸的恐惧呜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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