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弥站在墓碑前,黑色的伞斜斜地撑着,水滴顺着伞骨滑落,砸在水泥地上,碎成更小的水珠。
墓碑上的照片里,女人微笑着,眉眼温和,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疲惫的母亲不太一样。
“妈。”
她喊了一声,声音干涩,像是很久没说过话。
没有回应。
当然不会有回应。
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,忽然觉得有点可笑。
自己站在这里,到底是在干什么呢?
悲伤?
告别?
可她心里空荡荡的,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。
或许她早就麻木了。
从父亲离家出走的那天起,从母亲日夜打工累出病的那天起,从她自己踏入社会、被上司压榨到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的那天起——她就己经不会哭了。
雨还在下。
九弥收起伞,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。
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,但也只是一点。
她转身离开墓地,没有回头。
公路上的车流不算多,雨水让路面变得湿滑,车轮碾过时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九弥站在路边,望着远处驶来的大货车。
车灯刺眼,像是一头猛兽的眼睛。
她没有犹豫,迈步走了过去。
“吱——!!!”
刺耳的刹车声响起,轮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打滑,但己经来不及了。
九弥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上自己的身体,接着是腾空而起的失重感。
世界天旋地转,她看到灰色的天空、飞溅的雨水,还有货车司机那张惊恐的脸。
然后,一切归于黑暗。
她做了一个梦。
血红色的天空,像是被火焰烧透的黄昏,没有太阳,也没有月亮,只有一片压抑的暗红。
大地龟裂,焦黑的土壤上爬满扭曲的怪物——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,有的像腐烂的野兽,有的像扭曲的人形,浑身流淌着粘稠的黑液,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吼。
而她站在怪物中央,手中握着一把长刀。
九弥低头看了看自己——白色的长发扎成高马尾,身上穿着红黑相间的古式劲装,袖口和衣摆沾满了血迹,但不知道是自己的,还是那些怪物的。
“这是……哪里?”
她喃喃自语,可下一秒,最近的怪物己经扑了上来。
身体先于思考动了。
长刀划出一道冷光,怪物的头颅飞起,黑血喷溅。
她的动作流畅得不像自己,仿佛这具身体早己习惯了厮杀。
感官被放大了数倍——她能听见怪物爬行的窸窣声,能闻到空气中腐烂的血腥味,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切开血肉时的细微阻力。
但她的心依旧麻木。
没有恐惧,没有兴奋,甚至连疲惫都感觉不到。
只是机械地挥刀、斩杀、再挥刀。
怪物源源不断地涌来,她的刀锋一次次撕裂它们的躯体,黑血染红了她的白发,浸透了她的衣袍。
不知厮杀了多久,她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。
“咔嚓——”长刀断了。
九弥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刀刃,愣了一下。
下一秒,数只怪物扑了上来,尖锐的爪牙撕开她的皮肉,剧痛终于让她皱了皱眉。
她倒了下去。
血红色的天空在视野里逐渐模糊,怪物的黑影覆盖上来,啃食着她的身体。
可奇怪的是,她并不觉得害怕。
“终于……结束了。”
她闭上眼睛。
“滴——滴——滴——”刺耳的仪器声将九弥拉回现实。
她猛地睁开眼睛,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消毒水的气味。
“醒了?!”
一个护士惊喜地喊道,“医生!
3号床的病人醒了!”
九弥茫然地转头,看到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,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。
“我……没死?”
“差一点就没命了!”
医生快步走过来,翻开病历本,“货车刹车及时,你只是被撞飞,内脏出血,左腿骨折——但命保住了。”
九弥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笑了。
笑得有些讽刺。
连死都死不成,真是可笑。
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,显然不理解她为什么笑。
“好好休息吧。”
医生最后只是叹了口气,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。
九弥转过头,望向窗外。
雨己经停了,天空依旧灰蒙蒙的。
她抬起手,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,恍惚间,似乎还能闻到梦里那股血腥味。
“那个梦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
她不知道。
但有一点很清楚——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,她都没有解脱。
一周后,九弥出院了。
她站在医院门口,手里捏着薄薄的账单,指尖微微发抖。
账户里的钱几乎被清零,连最后一点积蓄也被这场车祸榨干。
她抬头看了看医院的名字——"上京市第一医院",眉头皱了起来。
上京?
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临江市出的事,上京市?她没听过这个地方。
但记忆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,模糊不清。
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送到这里的。
"算了……先回家吧。
"她拖着还有些疼痛的左腿,慢慢走向公交站。
站牌上的地名都很陌生,但奇怪的是,她竟然知道该坐哪一路车。
车窗外,城市的景色缓缓后退。
街道的布局、建筑的风格,都和她记忆中的临江市不太一样,但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。
"我在做梦吗……"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,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。
不是梦。
公交车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。
九弥下了车,站在铁门前愣了几秒——这里和她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,连门口那棵歪脖子树的位置都没变。
她摸了摸口袋,钥匙还在。
心脏忽然跳得很快。
钥匙***锁孔,转动时发出"咔哒"的声响。
门开的一瞬间,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。
"小弥?!
"一个熟悉的声音炸响在耳边。
九弥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个温暖的身体紧紧抱住。
"你这孩子!
跑哪儿去了?!
我和你爸都快急死了!
"九弥浑身僵硬。
这个声音……这个怀抱……她缓缓抬头,对上了一张日夜思念的脸——是妈妈。
活生生的妈妈。
脸色红润,眼睛里有光,和墓碑上那张照片完全不同。
"妈……?
"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"你这傻孩子,怎么这副表情?
"妈妈心疼地摸着她的脸,"是不是又加班累到了?
快去洗手,饭都做好了。
"九弥呆呆地站在原地,首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厨房走出来——"回来了就吃饭,愣着干什么?
"男人皱着眉,手里还拿着锅铲。
是爸爸。
离家出走十年的爸爸。
九弥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"我……"她想说话,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。
这不是真的。
这不可能是真的。
她猛地推开妈妈,转身冲出了家门。
"小弥?!
"妈妈的呼喊被甩在身后。
九弥拼命地跑,左腿的伤口撕裂般地疼,但她不敢停下。
她必须确认一件事。
墓园比记忆中破败许多。
九弥喘着粗气,在成排的墓碑间奔跑。
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,顺着脸颊流下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
"在哪里……到底在哪里……"她疯狂地寻找着妈妈的墓碑,但怎么也找不到。
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全都陌生得可怕。
最后,她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,浑身发抖。
"怎么会这样……"她明明记得很清楚——妈妈的墓碑在第三排第五个,旁边有棵小松树。
但现在,那里空荡荡的,什么也没有。
"这不是我的世界……"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。
指甲缝里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。
这一切真实得可怕。
但她的记忆告诉她——妈妈己经死了。
爸爸早就离开了。
她……真的还活着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