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煤炉边的生死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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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片子是后半夜砸下来的。

林昭宁把最后一页账本合上时,窗玻璃己结了层冰花。

煤炉在八仙桌下突突吐着热气,铁壶里的水早烧干了,壶底结着层白霜似的水垢。

她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指,算盘珠子在膝头硌出红印——这月赊出去的账算清了八成,赵奶奶那两毛她没记,只在本子最底下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。

"妈,煤炉响。

"睡在里屋的阿强迷迷糊糊哼了声。

林昭宁侧耳。

煤炉的铁皮接缝处正发出细不可闻的"嘶啦"声,像谁在撕旧报纸。

她起身添了块煤,炉门"咔嗒"扣上时,火星子"噗"地窜出来,在炉壁上舔出道红痕。

"老物件儿,撑过这冬吧。

"她拍了拍炉身,转身去给孩子们掖被角。

大伟把棉裤蹬到地上,小满蜷成只虾,怀里还抱着半根糖葫芦竹签。

再坐回桌前时,煤炉的响声变了。

"砰——"铁皮炸裂的脆响混着"噼啪"的火星,林昭宁抬头的瞬间,炉身裂开道寸许长的缝,橙红的煤块"滚"到地上,正落在她白天晒的棉帘上。

棉帘"腾"地窜起火苗,像条火蛇舔着墙根的木柜。

"阿强!

大伟!

小满!

"她扑过去用身体压棉帘,火舌燎着鬓角的碎发,焦糊味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
大伟被惊醒,抱着枕头哭嚎;阿强抄起脸盆往火里泼,水泼在烧红的煤块上,腾起大片白雾;小满缩在墙角,指甲掐进掌心,把"妈妈"两个字咬出了血。

林昭宁用棉被裹住最后一点火星时,后颈***辣地疼。

她扯下烧了半边的罩衣,露出一片红肿的皮肤——刚才扑火时,炉灰溅进了衣领。

但她顾不上这些,跌跌撞撞冲向墙角的铁皮盒。

那是她藏钱的地方,压在米缸底下,今早刚收的三十块货款还在里头。

铁盒被烧得变形,掀开盖子的瞬间,焦黑的纸灰簌簌往下掉。

林昭宁捏起半张没烧尽的纸币,上边"中国人民银行"的字样还能辨认,手指却抖得厉害。

三十块,够阿强买双胶鞋,够大伟交下学期的学费,够小满扯段花布做新袄......"妈,疼吗?

"小满拽她衣角。

孩子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。

林昭宁蹲下来,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小满擦脸。

她的手指碰到孩子冻得发青的耳垂,突然想起白天赵奶奶攥着她手腕的触感——也是这样冷,这样轻,像片快化的雪。

"不疼。

"她扯出个笑,把烧剩的纸灰拢进铁盒,"睡吧,明早咱们还得支摊呢。

"天刚蒙蒙亮,王婶的敲门声就响了。

"昭宁啊!

"王婶裹着灰布棉袍冲进来,手里的竹篮撞在门框上,两个热红薯骨碌碌滚到林昭宁脚边,"我就说那煤炉该换了!

昨儿后半夜我听见响动,心说坏了......"她瞥见墙角焦黑的棉帘,声音突然哽住,"钱......钱都烧了?

"林昭宁正在往竹筐里装糖葫芦。

竹筐是用旧竹席编的,她特意在底上铺了层棉花,防止糖壳被碰碎。

"烧了。

"她应得轻描淡写,指尖却在糖葫芦签子上掐出月牙印,"可这糖葫芦没烧,人也没伤着,挺好。

"王婶抹了把眼睛:"我去跟街坊说,不是你遭报应......""说啥呢?

"林昭宁把竹筐挎上肩,竹筐带勒得她后颈的伤更疼了,"昨儿我撕赵奶奶的账,是图个心亮堂;今儿火盆烧了钱,也是图个心亮堂。

"她低头调整筐绳,露出后颈那片红肿,"走,支摊去。

"菜市场的青石板路上还结着冰。

林昭宁的摊位前空荡荡的,只有张桂芳的呢子大衣扫过她的视线。

张桂芳手里拎着个蓝布包,站在三步外皱着鼻子:"林同志,我代表街道来慰问。

"她的目光扫过焦黑的棉帘,扫过竹筐里的糖葫芦,"听说你家遭了灾?

这个体户的营生,到底不稳当......""张主任喝茶。

"林昭宁端来搪瓷杯,茶水是用隔夜的茉莉花渣泡的,飘着层油星。

她垂着眼,却能看见张桂芳的皮鞋尖在冰面上轻点——那是双黑亮的牛皮鞋,鞋跟沾着雪水,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水洼。

"我是为你好。

"张桂芳抿了口茶,皱起眉头,"过两年政策说不准怎么变,你带着三个孩子......"林昭宁的手摸向腰间的算盘。

木头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,老中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:"危中有机,机在人心。

"她抬头时,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钢:"张主任,我活一天,就卖一天糖葫芦。

"张桂芳的茶杯"咔"地磕在石桌上。

她盯着林昭宁后颈的伤,盯着竹筐里便宜两分钱的糖葫芦标价,突然站起身:"我还有事。

"呢子大衣带起一阵风,把摊位前的价目表吹得哗哗响。

晌午时分,小陈踩着雪跑来了。

他的棉帽上落满雪,睫毛结着白霜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纸:"林姨!

市里要发个体营业执照,首批就五十个名额!

"他凑近了,压低声音,"我听所长说,得街道盖章推荐......"林昭宁的手指在算盘上"噼啪"拨了两下。

她想起昨晚烧剩的纸币,想起赵奶奶青白的指甲盖,想起张桂芳皮鞋尖的小水洼。

"小陈,"她从竹筐里挑了串最大的糖葫芦,糖壳在阳光下闪着金红的光,"帮我看着摊位,我去去就回。

"张桂芳家的门是朱红色的,门环上挂着个铜铃铛。

林昭宁抬手时,发现自己的手在抖——不是因为冷,是因为攥着的推荐表边角刺得掌心生疼。

她敲了三下门,门开的瞬间,把糖葫芦递过去:"张主任,这是最后一罐。

"张桂芳盯着糖葫芦,又盯着林昭宁后颈的伤。

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,把林昭宁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根立在雪地里的秤杆。

"你这是......""我不是来求您。

"林昭宁打断她,声音轻得像片雪,"我是来请您记住我今天的样子——带着三个孩子,住着漏风的屋子,烧着要爆的煤炉,可我还是要支摊,要活着,要把这糖葫芦卖下去。

"屋里静得能听见铜铃铛的轻响。

张桂芳突然转身,从抽屉里拿出钢笔。

笔尖在推荐表上顿了顿,终于落下:"下不为例。

"林昭宁走出朱红大门时,雪停了。

阳光把积雪晒得发亮,她踩在雪地上,听见自己的脚步声"咯吱咯吱"响。

她摸了摸腰间的算盘,又摸了摸竹筐里的秤杆——那根秤杆用红漆描了刻度,被她擦得锃亮。

"妈,有人来买糖葫芦啦!

"小满的声音从摊位那边飘过来。

林昭宁抬头,看见王婶正帮着招徕顾客,老张头的豆腐摊前也立起块木板,写着"昭宁糖葫芦,童叟无欺"。

她笑了,把秤杆往肩上一搭,走得又首又快,像根立在风里的竹。

风掀起她的衣角,露出内里缝着的红布——那是老中医送的商道手札,边角己经磨毛了,却还好好收着。

上边有行批注被她用红笔描过:"商道如秤,心正秤准,方得长久。

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