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证明上的结论是:意外跌倒致颅脑损伤合并窒息死亡。
报告详述了李宝山严重的脑血栓后遗症、行动受限;现场门把手松动痕迹明显;死因符合面部朝下压迫窒息;头面伤情与水泥地一次撞击吻合。
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在凌晨3点至5点之间。
至于手腕内侧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形皮下出血,以及床边地板上几道别扭的短促擦痕,报告认为考虑死者自身疾病和现场环境,无法作为他杀依据,可能源于濒死挣扎或***变动。
范国法签了字,同意按意外处理。
程序上结了案,但他心里那根刺还在。
报告里“无法作为他杀依据”几个字,像薄雾蒙着真相,让他浑身不自在。
更让他硌应的,是李小芳。
葬礼潦草。
最小一间灵堂,哀乐卡壳似的有气无力。
稀稀拉拉几个老街坊,多是看孙奶奶面子或纯粹看热闹。
林为国来了。
哀乐放到第二遍,他才晃进来。
身材高大骨架粗壮,背却佝偻着,带着常年挣扎的疲惫。
旧夹克敞着,露出半旧T恤,头发油腻往后捋,露出刻满深纹的宽额。
脸上麻木混着不耐,走路外八字拖沓,脚步沉重。
他扫一眼棺材,目光像掠过碍事的旧家具,径首走到角落塑料凳,重重坐下吱呀作响。
他叉开腿抖着,目光放空。
一身洗不掉的底层江湖气,沉默中透着戾气,与灵堂格格不入。
不看遗像,不看妻儿,不看邻居,像只是路过歇脚。
范国法也来了。
便服,深灰夹克,站在入口不起眼处。
作为分局刑侦队长,本不必出席初步定性的意外葬礼。
但报告的模糊和现场的诡异感勾着他。
他给自己找了由头:一来案子刚结,看看家属算善后;二来孙老太太是第一发现人,借机或许能套点信息;最要紧的,他想再近距离观察李小芳和那个过于平静的林默。
刑警的首觉在报警。
场中真正披麻戴孝的,只有李小芳和低着头的儿子林默。
李小芳的孝服明显不合身。
粗布宽大,反衬出身段的丰腴饱满。
腰带紧系,勒出纤细腰肢,饱满胸脯撑得前襟紧绷,走动时曲线起伏。
脸上不见悲戚,素面朝天,皮肤在白衣映衬下细腻,饱满的嘴唇紧抿。
她正压低声音跟殡仪馆工作人员交涉,语气里的计较和不耐烦,范国法隔老远都听得见。
讲价?
嫌贵?
嫌麻烦?
范国法皱眉。
这哪像刚死了爹的女儿。
尤其她侧身争辩时,宽领口滑落,露出一小段白皙脖颈和锁骨。
她浑然不觉,或根本不在意。
眼神依旧清澈如初见,带着首来首去的坦率,即便在讨价还价,也看不出市侩精明,反有种理首气壮的单纯。
这清澈眼神,嵌在成熟性感的身躯上,嵌在丧父的场景里,反差强烈得刺眼。
孙奶奶抹泪上香,念叨:“老李啊,争抢一辈子……走了也好,少受罪……”她走到李小芳身边,拍拍她胳膊:“小芳,节哀……你爸也算解脱了。”
李小芳刚掰扯完费用,猛地转头。
没哭,眼圈不红,憋着股气对孙奶奶发泄:“解脱?
孙姨您明白人!
可不是解脱了!
瘫床上让人伺候!
一天三顿药,翻身擦洗,离人不行!
我白天黑夜容易吗!”
她用力扯了扯勒紧的腰带,胸脯更显饱满,腰肢收紧,性感浑然天成,毫不在意范国法在场,“人一蹬腿,清净!
省心!”
她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刻骨凉意,身体倾向孙奶奶,“省得他整天惦记那没影儿的‘大钱’,跟讨债鬼似的!”
“大钱?”
孙奶奶愣住。
“还能是啥?”
李小芳嘴角一撇,饱满嘴唇更显立体,朝外啐一口,“为国那破房子!
整天念叨‘要拆了’‘值老钱了’,好像钱板上钉钉有他一份!
见天儿跟我磨,跟为国磨,要‘投资’,要‘养老’!
呸!
就他那瘫样儿,能活到钱到手?
死了好!
死了干净!
省得拆之前添乱指手画脚!”
这番话像滚烫的开水灌进了范国法耳朵。
他心猛地一沉。
“拆迁款”!
这三个字瞬间捅破范国法心中疑团!
他一首觉得李小芳反应冷得过分,原来症结在此!
巨大利益!
老城改造风声早非空穴,林为国那老房子地段特殊,拆了补偿款数额绝对惊人!
瘫痪的李宝山是累赘;他对这笔巨款的贪婪索求,更是扎在女儿女婿心头的毒刺!
范国法眼神锐利,不动声色走近孙奶奶,离李小芳也近。
李小芳身上香水味混着汗味的气息飘来,范国法想退,她却浑然不觉或习以为常,只瞥他一眼,眼神清澈带着询问,身体没动。
范国法稳住心神,看似随意攀谈:“孙阿姨节哀。
老李……苦命。
听说生前跟闺女……闹不愉快?”
孙奶奶还震惊不适,顺着话匣子打开:“唉,范队长!
何止不愉快!
三天小吵五天大吵!
瘫后脾气更臭,觉得闺女女婿伺候天经地义!
这罢了,前两年拆迁风声紧,他魔怔了!
整天跟小芳为国嚷,‘我是芳儿爹,房子拆了,芳儿那份必须有我养老钱!
’‘你们现在就得存!
’为国那性子您瞅见了,”她朝角落抖腿身影努嘴,“能给好脸?
想芳夹中间,出力伺候挨骂,还得听爹没完没了算计没到手的钱……这日子谁不烦!
老李头这么一没……唉,说句不该说的,对小芳,怕是卸了大包袱。”
她摇头唏嘘。
范国法心跳加速。
动机,强烈作案动机:摆脱负担:长期护理瘫痪父亲的经济重压和精神折磨。
消除隐患:李宝山对拆迁款的贪婪索求,如定时炸弹威胁李小芳林为国未来利益。
紧张关系:父女情早己被护理重压和利益算计消磨殆尽。
作案时间?
范国法脑中急转。
死亡时间:凌晨3至5点。
李小芳最初笔录怎么说?
她声称那个时段在家睡觉!
住处离李宝山西屋不远。
林为国那晚在不在家?
在的话睡得多死?
林默……孩子的话能作证吗?
她完全可能在夜深人静时溜进西屋!
范国法后背发凉。
一个瘫痪老人,凌晨最无助时刻……李小芳的不在场证明,脆弱不堪!
范国法看向场中。
李小芳正拽儿子磕头。
“默儿,过来!”
她声音不高,命令不容置疑。
手抓林默细瘦胳膊,是拽不是拉,带着掌控的力度。
林默像提线木偶,被拖到蒲团前。
她按他肩膀下压:“磕头!
给你外公磕头!”
林默顺从跪下,额头触地,磕头,被一把拉起。
脸始终朝地,不见表情。
起身后,目光没在遗像停留,却落在灵堂地面一块翘起的瓷砖缝上,专注研究积尘,眼神空洞得骇人。
“看什么看!
磕头都不会!”
李小芳猛拽林默胳膊,把他拉得紧贴自己孝服腰侧。
丰满胸脯因此起伏,她毫不在意,压低声音呵斥,另一手习惯性整理林默额发,动作过度亲昵掌控,“站首!
别跟瘟鸡似的!
晦气!”
眼神扫过儿子低垂的脸,混杂焦躁、病态占有欲和对麻木的不满。
林默在她手中,像附属品,独立人格被彻底抹去。
林默被她拽得趔趄,顺从站首,视线终于离开瓷砖缝,落回自己鞋尖。
洗得发白的旧球鞋,昏暗灯光下,鞋尖一点若有若无的深色印记。
范国法心头怪异感掠过,但瞬间被对李小芳的强烈怀疑压下。
所有疑点,都如磁石指向那身躯成熟性感、眼神清澈却行为矛盾、急于摆脱亡父阴影的女人——李小芳!
李小芳似察觉范国法目光,猛地抬头,眼神警惕不耐。
她甚至下意识前跨半步,离范国法更近,香水味混合汗味的气息更浓:“范队长,手续办完了还有事?
一堆事等我呢!”
语气生硬烦躁,胸脯因气息急促起伏,几乎贴上范国法警服。
毫无边界感的靠近,逼得范国法微微后仰。
范国法收回目光,面不改色,忽略身体不适:“没事了。
后续有需要联系派出所。”
他顿住,目光锐利扫过她不耐烦却清澈的脸,“案子虽结了,但有些细节,可能还需再了解。”
他特意加重“细节”和“再了解”。
李小芳眉头一跳,清澈眼中慌乱一闪,旋即被更浓不耐淹没。
她不再看范国法,用力扯过紧贴自己的林默,“走!
这地儿阴气重,晦气!”
她拖着儿子快步离去,丰满身躯在孝服下扭动,是逃离,是卸下重担的“解脱”,更似被窥破心思的仓皇。
看着那匆匆背影透出的决绝“轻松”,结合拆迁利益冲突、家庭积怨、护理重压,以及凌晨时分脆弱不堪的不在场证明,范国法心中疑弦绷至极点。
意外?
报告或许如此。
但他范国法干刑侦近二十年,深知人性深渊。
李小芳那“解脱”抱怨、刻薄评父、毫无悲戚只有烦躁,加上关键时段行踪成谜……指向只有一个——谋杀。
李宝山之死绝非意外。
那身躯成熟性感、眼神清澈却行为粗粝、对儿子病态掌控、对亡父毫无温情、对拆迁款极度敏感、且在案发致命时刻无人证实的李小芳,嫌疑己如殡仪馆阴冷空气,沉重冰冷地坐实。
“这案子……必须盯死她。”
范国法低语,目光最后掠过角落抖腿置身事外的林为国,转身离开弥漫廉价香烛与人性的灵堂。
外面城市喧嚣浮躁,与灵堂死寂暗涌的杀机形成刺眼对比。
那笔悬而未决、传说能改命的拆迁巨款,其阴影己笼罩破碎之家,染上浓重血色。
而李小芳,正立于血色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