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图书馆的偶遇

>>> 戳我直接看全本<<<<
九月的风,裹挟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的余温,如同一个顽皮又莽撞的信使,卷着几片金灿灿的银杏叶,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教学楼的窗棂。

阳光被风搅动,在走廊里投下跳跃的光斑,也带来了窗外草木日渐浓郁的、属于初秋的微凉气息。

高二(3)班的劳动课,因为一场突发的“校园美化周”安排,被临时改成了整理学校尘封己久的旧图书馆。

苏晚星抱着分派到她手里的一摞泛黄的、散发着陈旧油墨与尘埃混合气味的习题册,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,脚步显得有些迟疑。

脚下的木地板年久失修,每一步落下,都会发出“吱呀——吱呀——”的悠长***,仿佛在诉说着被遗忘的岁月。

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旧馆里回荡,更添了几分时光停滞般的孤寂感。

推开那扇沉重、漆皮剥落的旧木门,仿佛踏入了一个被时光刻意封存的角落。

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——是纸张在漫长岁月里缓慢发酵的、带着霉味的甜腥气,是灰尘堆积经年累月形成的干燥粉尘味,还混杂着木质书架在潮气侵蚀下散发出的、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。

光线有些昏暗,唯有高高的穹顶之上,那几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天窗,将外界的光线过滤成瑰丽而神秘的斑驳色彩——宝石蓝、酒红、琥珀黄——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,倾泻而下,在落满薄灰、高耸至顶的书架表面,投下光怪陆离、摇曳不定的巨大光影。

尘埃在光束中飞舞,如同无数细小的精灵,在无声地跳着一支古老的舞蹈。

班长站在光线稍亮处,手里捏着打印的分组名单,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有些单薄。

苏晚星垂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旧书粗糙的封面边缘,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和那个名字分到一起……然而,当“苏晚星”和紧随其后的“沈砚之”被清晰地念出时,她的指尖猛地收紧!

习题册脆弱的纸页边缘瞬间被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“就那边那排历史文献架,”班长抬手指向图书馆最深处、光线最为幽暗的角落,那里书架排列得更加紧密,空气中弥漫的陈旧气味似乎也更浓重些,“任务是把书按年份排好序,破损严重的单独挑出来,登记一下。”

沈砚之己经先一步迈开了脚步。

他没穿那件标志性的蓝白校服外套,只穿着一件洗得异常干净的纯白色T恤,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上方,露出一截线条流畅、肤色偏白的小臂,腕骨清晰可见。

他的背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清瘦而挺拔。

苏晚星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,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,抱着书,也朝着那个角落挪动脚步,仿佛走向一个未知的秘境。

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三本厚书并排的距离,各自占据书架的一端,开始了沉默的整理工作。

偌大的旧馆里,一时间只剩下书页被小心翻动时发出的、如同春蚕食叶般的“沙沙”声,偶尔夹杂着被灰尘呛到的、压抑的咳嗽声。
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尘埃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舞动。

这里的藏书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甚至更早的老版本,封面设计古朴甚至有些简陋,纸张泛黄发脆,边缘磨损严重,有的书脊开裂,用粗糙的牛皮纸重新糊过,笨拙地维系着书本的完整。

苏晚星动作轻柔,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“老人”。

当她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中层抽出一本1990年出版的《中国古代史纲要》时,厚重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偏头轻咳。

拂去封面上的浮尘,她习惯性地翻开扉页——一张对折的、己经泛黄发脆的硬纸借书卡掉了出来,飘飘悠悠落在她摊开的掌心。

借书卡上,用老式钢笔吸饱了蓝黑墨水写下的字迹,历经岁月侵蚀,边缘有些洇染模糊,但依然清晰可辨。

上面工整地书写着两个名字:苏志远沈墨安苏晚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!

苏志远——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,是她爷爷的名字!

她小时候常常翻看爷爷书桌抽屉里那些泛黄的老照片,照片背面常常有爷爷用同样笔迹写下的名字和日期!

而沈墨安……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,瞬间激起了涟漪。

她几乎是下意识地、猛地转过头,看向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沈砚之。

他正背对着她,专注地整理着更高一层的书籍。

“怎么了?”

沈砚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,或是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震动,恰在此时侧过身来,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和那张小小的卡片上。

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旧馆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穿透尘埃的低沉磁性。

“没、没什么……”苏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她上前两步,将书和借书卡一起递了过去,指尖有些发凉,轻轻点在那两个名字上,“你看,这上面的名字……”沈砚之接过书,修长的手指拂过脆弱的纸页,目光沉静地落在借书卡上。

当“沈墨安”三个字映入眼帘时,他那总是显得平静无波的眉头,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。

“苏志远,沈墨安……”他低声念了一遍,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
他抬起眼,看向苏晚星,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,“我爷爷的名字,就叫沈墨安。”

“真的吗?!”

苏晚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光彩,脸颊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,“那……那这位苏志远就是我爷爷!

天哪,这……这也太巧了!”

“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校友了,”沈砚之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,他将书轻轻合上,放回书架原位,动作带着一种对待旧物的珍重。

然而,细心的苏晚星注意到,他的指尖在放回书本前,极其轻柔地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怀,在借书卡上那两个并列的名字上,轻轻划过。

那动作细微,却饱含了某种跨越时空的触碰感。

“没想到,会在这里看到他们的名字……在一起。”

他补充道,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许。

就在这时,一束从高高的彩色天窗斜射下来的阳光,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指引,穿透飞舞的尘埃,不偏不倚地落在两人之间的书架上,恰好笼罩在那本刚刚放回的《中国古代史纲要》上。

泛黄的封面、模糊的名字,在瑰丽的光影中仿佛被瞬间点亮、活化。

那道光,像一条无形的、温暖的纽带,将二十多年前那两个在同一个扉页上留下印记的青年,与此刻站在尘封书架前、同样姓氏的少男少女,悄然连接在了一起。

苏晚星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,怦怦作响,清晰地敲击着她的耳膜。

这绝不仅仅是巧合!

它像一粒神秘的种子,悄然落在心田,让她觉得和沈砚之之间,那层由分数和距离筑起的无形壁垒,似乎被这束跨越时光的光,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。

一种隐秘而微妙的缘分感,像初春的藤蔓,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尖。

整理工作继续进行。

书架底层光线更加昏暗,积尘也更厚。

苏晚星蹲下身,想整理最下面一层散乱的书籍。

指尖刚触碰到一本硬壳书,却发现旁边躺着一本更不起眼的线装古籍。

它显然是被挤落在地很久了,封面用的深蓝色棉线己经松散断裂,几页内芯散落在外,纸张边缘破损卷曲,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脆弱感。

“小心,”一个清冽的声音几乎在她头顶同时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,“别硬扯,容易坏。”

苏晚星吓了一跳,猛地抬头,发现沈砚之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无息地蹲在了她身边,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白色T恤上干净的、淡淡的洗衣皂清香。

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深棕色的、巴掌大小的皮质工具包,看起来颇有年头,边角磨得油亮。

她屏住呼吸,看着沈砚之像变戏法一样,从那不起眼的小包里一样样拿出工具:一小块凝固的、半透明的固体胶;一支笔尖细如针尖的狼毫小楷毛笔;几张裁切得方方正正、颜色微黄的薄宣纸;还有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、极其柔软的麂皮绒布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极其专注地低下头。

光线昏暗,他微微侧身,让一缕从上层书架缝隙漏下的光恰好落在他手中的古籍上。

他先用麂皮布极其轻柔地拂去书页上厚厚的积尘,动作小心翼翼,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。

然后,他用小毛笔蘸取了极少量用水化开的固体胶,屏息凝神,如同进行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,将胶水精准地涂抹在破损撕裂的书页边缘。

他的睫毛很长,此刻低垂着,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、浓密的阴影。

那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,与他平时在物理竞赛试卷上解题时的冷静锐利截然不同,却同样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——一种沉浸于古老技艺中的、沉静而内敛的光芒。

“你……你会修书?”

苏晚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,语气里充满了惊奇和赞叹。

她从未想过,这个活在公式和定理世界里的理科天才,竟然藏着这样一门带着浓厚人文气息的手艺。

沈砚之没有抬头,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古籍上。

他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按压着刚刚涂抹胶水的边缘,让宣纸与破损处完美贴合。

“嗯,”他低低应了一声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爷爷以前教过。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,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,“他喜欢这些老物件,常说……‘这些老东西,不该被随便扔了,它们记着事呢。

’”他的语气平淡,但苏晚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淡之下,潜藏着的对祖父深深的孺慕之情。

他的动作是那样轻,那样柔,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、寡言形象截然相反的、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。

苏晚星蹲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他将撕裂的纸页边缘一丝不苟地对齐,用裁好的宣纸仔细地覆盖、修补,指腹轻柔地按压抚平每一处细微的褶皱。

他对待这本破旧不堪的古籍,如同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,那份专注和耐心,让苏晚星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
她忽然想起他课桌左上角,那个总是安静摆放着的、边缘圆润、刻着一个古朴“砚”字的旧砚台。

原来,他喜欢的,他珍惜的,是这些沉淀着岁月、承载着故事、散发着时光温度的老物件。

修复书页是个细致活,需要极大的耐心。

当最后一处破损被宣纸妥帖地覆盖、按压平整后,沈砚之轻轻舒了一口气。

他再次拿起那块柔软的麂皮绒布,开始仔细地擦拭书脊和封面边缘残留的灰尘。

这时,苏晚星才注意到,在他放在脚边的那个深棕色皮质工具包的拉链头上,挂着一个极其精巧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黄铜挂件——那赫然是一个微缩版的砚台造型!

线条流畅,甚至能隐约看到上面雕刻的纹路,和他课桌上的那个如出一辙!

“这个砚台……”苏晚星的目光被那小挂件牢牢吸引,忍不住轻声开口,带着好奇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,“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?”

她指了指那个小挂件,又补充道,“和你桌上那个……”沈砚之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
他抬起头,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落在工具包的小挂件上。

阳光恰好从更高的书架缝隙钻进来,落在他抬起的脸上。

那层平日里仿佛冻结在眼底的、拒人千里的冷淡冰霜,在接触到那小砚台的瞬间,似乎被这束光悄然融化了些许,露出了底下不易察觉的、如同初春溪水般的温软暖意。

“嗯。”

他应了一声,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柔和了几分,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悠远感,“是爷爷留给我的。”
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具包上那个小小的铜砚台,指尖带着珍视的温度,“他以前……总爱用那个大砚台研墨,教我写毛笔字。

他说,墨要磨得匀、磨得透,字才有筋骨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,但看着苏晚星那双清澈的、充满理解和好奇的眼睛,还是继续说道,“这个小的是后来做的,带着方便。”

语气平静,但苏晚星却清晰地听出了那平静之下,深埋着的、沉甸甸的怀念与珍视。

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藏在书包最里层的、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。

那里面每一颗她亲手画下的星星——饱满的、空心的、带泪痕的——不也正像这小小的砚台一样,是她用最笨拙的方式,记录下自己所有微小悲欢的、独一无二的“宝贝”吗?

承载心意的形式或许不同,但那份珍重,却何其相似。

图书馆里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。

窗外的喧嚣仿佛被厚重的墙壁和书架完全隔绝,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,穿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,为这静谧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气。

苏晚星的目光,长久地停留在沈砚之的侧脸上。

他低垂的眼睫,他专注的神情,他手下那本被赋予了“新生”的破旧古籍,还有在金色光柱中不知疲倦飞舞的、如同精灵般的细小尘埃……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奇异的、充满岁月质感的画面。

在这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,在这个落满尘埃的旧书架旁,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了那个被“年级第一”、“物理竞赛大佬”等耀眼光环所掩盖的、真实的沈砚之。

他并非只有冰冷的公式和严密的逻辑。

他有着敏锐的感知,会注意到她笔记本里那些微不足道的星星符号;他有着不动声色的温柔,会在她最窘迫的时刻,用只有她懂的方式递来解围的钥匙;他更有着一颗沉静而怀旧的心,会在这里,耐心地、近乎虔诚地修复一本被世界遗忘的破书,会如此珍重地守护着爷爷留下的、承载着亲情与回忆的砚台。

这些发现,像一颗颗小小的星子,在她心底悄然点亮,驱散了之前因分数差距而产生的巨大隔阂感。

“好了。”

沈砚之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静谧。

他将修复好的古籍轻轻合拢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个熟睡的婴儿。

他站起身,将书稳稳地放回书架底层它原本的位置。

也许是蹲得太久,也许是起身动作稍快,他站起来时,卷起袖子的手臂不经意地、极其短暂地蹭过了旁边同样站起身的苏晚星的肩膀。

布料摩擦,带来一丝微弱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感。

沈砚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几乎是触电般迅速而自然地收回了手臂。

他侧过身,假装去拿放在地上的工具包,但苏晚星却眼尖地捕捉到,他靠近发际线的耳根处,悄然晕开了一抹极淡、却异常清晰的绯红,如同白玉上沁入了一点朱砂。

苏晚星的心跳瞬间又乱了节奏,脸颊也像被那抹绯红传染了一般,迅速升温。

她慌忙低下头,假装抬手整理被蹭得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,借此掩饰自己同样发烫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目光。

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架稍高处,落在那本《中国古代史纲要》上。

封面上,“苏志远”和“沈墨安”两个名字在穿过彩色玻璃的、变幻的光影下若隐若现,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一个跨越了时光长河的、温柔而奇妙的秘密。

也许,这世间的许多相遇,并非全然是偶然。

就像二十多年前,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,在同一本旧书的扉页上留下了并肩的名字;就像二十多年后,他们的孙辈,在这落满时光尘埃的旧图书馆深处,因为一本散落的破书、一个承载着思念的砚台,得以窥见彼此隐藏在冰冷表象之下的、细腻而柔软的内在世界。

这一刻的“看见”,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拉近了距离。

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,终于寻着缝隙钻进了旧馆,调皮地翻动着书架上层那些未被整理的书页,发出“哗啦”的轻响。

风也拂过苏晚星的额角,吹乱了那几缕她刚刚整理好的碎发。

她微微眯起眼,看着沈砚之弯下腰,重新拎起那个装着修复工具和砚台挂件的深棕色小包,继续走向下一个书架的背影。

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,在斑驳摇曳的光影里,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。

她忽然觉得,这个弥漫着霉味与尘埃的、被遗忘的下午,这透过彩色玻璃过滤后、并不算明亮的阳光,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……温暖而明亮。

仿佛有某种东西,悄然融化了心底的坚冰,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
而那个躺在书包深处的牛皮纸笔记本里,那些记录着无数数学挫败的星星旁边,似乎也因为这个下午奇妙的偶遇和温柔的“看见”,而悄悄地、无声地,晕染上了一丝与以往截然不同的、带着暖意的光彩。

那光彩,名为理解,名为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