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舞蹈室的门,张老师己经在调试音响,笑眯眯地看着她。
说是舞蹈队,其实多年来二中的艺术项目都名存实亡,只是每年必须参加的省里的中学文艺汇演,所以才不至于彻底取缔。
到了傅槿遥这一届,张老师更是懒得凑一群小姑娘开玩笑似的打打闹闹,彻底只留下了她一个人——今年的汇演节目,张老师打算让傅槿遥出个独舞。
刚知道这个安排时,傅槿遥格外慌张。
初中时留下的可怕记忆,如潮水般涌来:女生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,时不时投来的嘲笑眼神,男生们拿她引以为傲的柔韧开的不堪入耳的玩笑……字字句句,如刀如剑,刺进少女向来挺拔的脊梁里。
她可以佯装听不见,却不能真的捂起耳朵,掉下眼泪。
不然只会换回更强烈的嘲讽:你看,她又在装。
年少的恶意最是可怕,用“幼稚”的外衣包裹着足以致命的毒液,一击即中。
而多年后施暴者回忆起来,只会说一句:啊,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。
不懂事,多么好的说辞与借口。
只是看着张老师期待的眼睛,谆谆教诲的语气,傅槿遥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“不”字。
张老师给她定的独舞剧目,叫《苗》,用少女柔软纤长的肢体,模拟出春天里抽芽的植物。
春雨绵绵,生机勃勃,双腿是根,手臂幻化成枝丫,指尖灵动着翩跹着,开出妖娆的花朵,裙摆飘飘又摇摇,如同抓不住的风。
是很美的一支舞。
傅槿遥在张老师的催促下开始热身软开,扶着窗边的把杆,一丝不苟地压着腿,抬头的瞬间,却透过窗,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空荡荡的操场上,少年半蹲在跑道上,是一个拉满弓的状态,在绷紧到极致的一瞬间,他冲了出去。
流星一般的速度。
傅槿遥透过午后玻璃窗,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,心中默默咀嚼着那个名字。
余北晏。
那个瞬间,她突然生出了很多很多的欢喜,是那种看到同类的欢喜。
不再是只有她不一样了,原来还有一个人,和她一样与众不同。
而且,那个人是那样地肆意、自然,仿佛天生就不屑于和别人雷同,仿佛他本就该如此,像一只用翅膀划过天际的鸟。
是她渴望的,最潇洒的模样。
自习课结束的时候,傅槿遥收到了代晓馨的短信:“遥遥我饿了,今天不等你啦,跟小敏去吃饭了~”她思虑良久,打下了一个:“嗯。”
又怕自己太过冷漠,删掉句号,不太熟练地加上一个颜文字:“嗯:)晚自习见~”代晓馨回复地很快:“好哦XD”本来打算去食堂的傅槿遥,瞬间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年少时期的所谓合群,有时候非常奇怪。
左不过是吃饭时有没有人陪伴、体育课时有没有人主动分成一队、课间上厕所能不能拉帮结派……但这些微末小事,却可以聚成对一个人性格全部的判断,甚至在某种程度上,诡异地决定了这个人在群体里的完整形象。
也正因如此,长大以后的傅槿遥,物极必反般地厌恶人群。
不参加任何人多的聚餐,也拒绝和别人的合租。
“习惯独处的灵魂才会厚重。”
她在笔记本中写道。
但那个瞬间的傅槿遥,只有十六岁,只知道自己不愿一个人去食堂吃饭。
思忖良久,她决定去小卖部买个面包了事。
小卖部在学校的另一头,傅槿遥换下被汗水浸透的练功服,背上包,慢吞吞地走着。
经过篮球场的时候,她被喧嚣的人声吸引了注意力。
是那场约定好的篮球赛。
明明还是隆冬,球场上的男孩子们却打得热火朝天,似乎连空气都泛着焦灼气息。
余北晏连黑色的卫衣都脱掉了,穿着一件单薄的蓝色运动背心,运球时,手臂上肌肉线条紧紧绷起来,连青筋都明显。
他的篮球打得极好。
饶是傅槿遥这种门外汉,都能看的出来,少年的转身与投篮,有着与身边人截然不同的节奏。
她没有驻足太久。
篮球场边,围了太多心思各异的女生,其中有一大半,或羞涩或首接地,将目光投在了余北晏身上。
不知道为什么,傅槿遥不是很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。
只是在快走到小卖部的时候,她还是像受到莫名感召一样回过头,恰巧看见余北晏手中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稳稳穿过夕阳的光,落入篮筐。
赢得毫无悬念。
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和男孩们的叫好声混成一团,像沸反盈天的晚霞。
余北晏撸起背心下端,粗糙地抹了一把脸,转身和崔絮击掌,又被激动的李佳楠扑上来搂住脖子摇晃。
是冬日的风再冷厉,也吹不灭的青春正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