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雪宁端坐在铺满合欢花的拔步床沿,握紧袖中玄铁短刀的指节已然发白。
刀柄缠着的冰蚕丝深深勒进掌心,与腕间赤金缠丝镯相撞时,发出细不可闻的铮鸣。
十二盏鎏金缠枝烛台将洞房映得煌煌如昼,却照不透茜红帷帐后暗藏的杀机。
姜雪宁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嫁衣倒影,金丝绣成的九鸾逐日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这本该是长姐的嫁衣,却在三日前那场蹊跷的走水中,成了她代嫁的催命符。
"让夫人久候了。
"门外积雪被皂靴碾碎的细响,混着这声裹着三分醉意七分寒霜的问候,惊得姜雪宁脊背绷紧。
她透过盖头下摇曳的流苏,看见织金蟒纹的袍角拂过门槛,玄色锦靴上沾着未化的雪粒,每一步都在青砖上印出带血的梅痕。
谢危腰间玉坠撞在门框上的脆响,让姜雪宁瞳孔骤缩。
羊脂白玉雕成的北狄狼首龇着獠牙,眼珠处两点鸽血红的玛瑙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,正是三日前劫杀军粮那伙人留下的信物。
她记得那夜父亲策马出城时,为首的蒙面人颈间也悬着这般模样的玉饰。
喜秤挑起盖头的刹那,姜雪宁旋身如鹤,绣鞋踏碎满地合欢花瓣。
玄铁刀锋抵住谢危喉结时,她嗅到了雪松香中混着的铁锈气,不是寻常血腥,倒像是寒潭深处经年累月浸透的冰刃腥气。
"谢世子好雅兴。
"她指腹抹过刀刃淬毒的花纹,幽蓝暗芒顺着刀身蜿蜒如毒蛇吐信,"用寒潭蛊泡合卺酒,是要给镇北侯府办冥婚?"烛火爆出第三朵灯花,将谢危眼底的幽蓝暗芒映得愈发诡谲。
他低笑时喉结擦过刀刃,血珠顺着颈线滚入松垮的雪白交领:"姜姑娘不妨猜猜,此刻朱雀门前报捷的羽翎卫,左臂可缠着玄铁链?"姜雪宁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颤。
出征前夜,父亲曾将半枚虎符熔于玄铁炉中,当着她面铸成七条刻着北斗七星纹的锁链。
"此物遇寒潭蛊则鸣,若见黑羽蔽月..."父亲当时握着她的手按在滚烫的玄铁上,掌心灼伤的疤痕至今未消。
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啼,与七年前幽州雪夜的更漏声重叠。
姜雪宁刀锋如电,挑开谢危层层锦衣,月牙状旧疤赫然入目,那道横亘锁骨的疤痕泛着青灰,边缘细密的针脚恰如北斗七星排列。
"马厩稻草的霉味,可比这洞房合欢香好闻?"谢危突然握住她执刀的手,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赤金镯内侧的刻痕。
那是七年前救他时留下的箭伤,此刻被寒潭蛊激得隐隐作痛。
姜雪宁眼前蓦地浮现那夜的场景:鹅毛大雪压塌了幽州驿馆的马厩,十五岁的她提着药箱翻找止血草,却在稻草堆里摸到满手粘稠。
少年破碎的白衣浸透血污,肩头月牙状的刀伤深可见骨,却仍死死攥着她的袖角:"别点灯...烛火会引来..."记忆被破窗而入的弩箭撕裂。
十二支淬着孔雀蓝的箭簇钉入拔步床柱,尾羽上缠绕的银蚕丝在烛火下泛起冷光。
谢危揽着她滚入床底时,姜雪宁的玉珏坠地,冰裂纹中渗出丝丝血线,竟与谢危伤口滴落的血珠共鸣,在地砖上凝成北狄狼首图腾。
"寒潭蛊遇玄冰则显形。
"谢危咳出的冰碴落在地砖上,发出碎玉般的声响,"令尊中的连环弩,箭头淬的是同源蛊毒吧?"姜雪宁反手将银针刺入他后颈天柱穴,看着北斗状红痕顺着脊背暴涨:"世子既知七星锁的解法,何不解释解释..."她突然扯开他右臂衣袖,三道平行抓痕在烛火下泛着青紫,"这被寒潭蛊反噬的痕迹,与三日前劫粮的狄人尸首上的如出一辙?"拔步床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,姜雪宁感觉身下地砖传来细微震动。
谢危染血的指尖划过她眉心花钿,在额间绘出北斗星纹:"姜姑娘可听过'七星引路,地宫现世'的传说?"他话音未落,整张拔步床轰然下陷。
坠落时姜雪宁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,那是御前侍卫统领独有的熏香。
她反手将玄铁刀插入石壁,星四溅中瞥见密室穹顶的星象图:二十八宿的位置竟与母亲留下的《山河志》残页完全重合。
"去年秋猎你向陛下讨要冰魄丝..."姜雪宁刀锋挑开谢危袖口,银丝缠着他腕间北斗红痕,"就是为了解开这道七星阵?"谢危突然扣住她执刀的手,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她掌心灼伤处:"七年前你为我包扎时,可曾注意那支金疮药瓶底的徽记?"他掌心血符印在她胎记上时,密室四壁同时亮起幽蓝火焰,映出满墙的北境舆图。
姜雪宁的呼吸凝在喉间。
羊皮卷上标注的落鹰峡被朱砂圈了数重,旁边赫然是父亲印鉴,那本该盖在捷报上的虎符印,此刻却压在"军粮尽毁"的批注之上。
她突然记起三日前那个暴雨夜,父亲临行前将虎符交给她时,铠甲上沾着的不是雨水,而是泛着蓝光的冰晶。
"玄铁链遇蛊则鸣..."谢危的声音在密室回响如古钟,"当七条锁链同时震响,便是..."他的话被突然炸裂的烛台打断,寒潭蛊毒顺着灯油蔓延,在地面凝成北狄文字,"献祭"。
姜雪宁的玉珏突然迸发血光,与谢危锁骨处的月牙疤共鸣。
密室穹顶的星象图开始旋转,二十八宿化作流光没入她额间星纹。
当最后一缕星光消散时,她听见谢危在耳边低语:"现在明白为何选你代嫁了?"洞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甲胄碰撞声混着宫婢的惊呼:"走水了!朱雀门的捷报...捷报是假的!"第二章 孔雀噬心汤池氤氲的水汽在琉璃屏风上凝成霜花,姜雪宁的玄铁短刀没入池壁三寸,刀柄缠着的冰蚕丝正死死绞住谢危的脖颈。
十二支孔雀翎弩箭钉在四周,尾羽上的银蚕丝在水雾中结成蛛网,将二人困在方寸之间。
"世子这待客之道当真别致。
"姜雪宁腕间赤金镯撞在池壁,震落簌簌玉屑。
她盯着谢危锁骨处泛青的月牙疤,那疤痕在水雾蒸腾下竟浮现出细密咒文,"用前朝禁卫军的千机阵困我,不如说说你与狄人祭司的盟约?"谢危喉间发出低笑,震得冰蚕丝上凝出细碎冰晶:"姜姑娘不妨看看池底。
"他染血的指尖划过水面,涟漪荡开时露出青玉砖上刻着的北斗七星阵,阵眼处嵌着的正是她坠落的玉珏。
姜雪宁瞳孔骤缩。
那玉珏裂纹中渗出的血丝正与七星阵共鸣,在水面映出半幅星象图,竟与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《山河志》残页完全重合。
她突然记起那夜暴雨如注,母亲枯槁的手抓着残页按在她胎记上,气若游丝地嘱咐:"七星连珠时...地宫..."铮!银蚕丝突然收紧,十二盏莲花灯同时迸发幽蓝火焰。
姜雪宁旋身避开擦过耳际的毒针,绣鞋踏碎水面时瞥见谢危袖中滑出的冰魄丝,正是去年秋猎时,陛下赏给三皇子拓跋弘的西域贡品。
"去年重阳夜宴,三皇子献上的冰魄酒樽..."姜雪宁刀锋挑开谢危袖口,银丝缠着的北斗红痕泛起血光,"原是为今夜准备的引路灯?"谢危突然扣住她执刀的手,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她腕间旧伤。
七年前的箭伤被寒潭蛊激得灼痛难当,姜雪宁眼前蓦地浮现幽州驿馆的血泊,当年她救下的少年蜷缩在马厩角落,肩头月牙伤处扎着的,正是刻着北斗七星纹的毒镖。
"姜姑娘可曾想过..."谢危的呼吸拂过她耳畔,带着雪松香的血气,"为何七星锁的咒文,与你胎记分毫不差?"池底青玉砖突然翻转,姜雪宁踉跄跌入暗流时,谢危的冰魄丝缠上她腰间玉带。
刺骨寒水中,她看见无数冰棺随漩涡沉浮,最中央的琉璃棺内,女子心口的匕首柄端刻着南疆皇族徽记,与母亲留下的金错刀纹样如出一辙。
"二十年前冷宫走水,先帝抱回的婴孩..."谢危的声音在水底显得格外空茫,他指尖挑开琉璃棺中女子的衣襟,月牙疤与她肩头胎记同时泛起血光,"被巫医换了命格,成了这场局最好的祭品。
"姜雪宁的玉珏突然迸发刺目红光,寒潭蛊毒顺着血脉逆行。
她挥刀斩断冰魄丝时,瞥见谢危胸前渗血的绷带下,北斗红痕竟与棺中女子颈间的齿痕完全契合。
"所以那夜劫粮的狄人..."姜雪宁的刀锋抵住谢危心口,看着血珠在水中凝成北狄文字,"实则是来回收失败的祭品?"突如其来的震动搅碎幻象。
十二盏莲花灯尽数熄灭,池底机关发出困兽般的轰鸣。
姜雪宁被激流卷入暗河前,最后看见谢危的白袍染透血色,指尖北斗红痕缠着冰魄丝,在漆黑水底划出七星引路的轨迹。
暗河尽头是座冰雕地宫,穹顶二十八宿皆用人骨拼就。
姜雪宁的玉珏嵌入祭坛凹槽时,四壁突然亮起幽蓝鬼火,映出满墙的北境舆图,朱砂标注的落鹰峡旁,赫然盖着父亲染血的虎符印。
"玄铁链遇蛊则鸣..."谢危的声音自冰阶传来,他胸前绷带已被血浸透,"当七条锁链同时震响,便是献祭开始的信号。
"姜雪宁的刀锋劈碎冰棺,琉璃碎片中飞出的羊皮卷,正是二十年前巫医与冷宫弃妃的血契。
泛黄的纸页上,南疆文字记载着以三十年阳寿换皇嗣更替的秘术,末尾朱砂手印与母亲遗物上的胎记分毫不差。
"所以那场代嫁..."姜雪宁扯落湿透的嫁衣,玄铁链绞碎最后一盏人骨灯,"不过是引我入局的饵?"地宫突然剧烈震颤,冰阶尽头传来驼铃闷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