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羽攥紧手中半幅残图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图上朱砂勾勒的双鱼纹路在月光下忽明忽暗，像活过来的游鱼般摆动尾鳍。
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，混着潮湿的腐叶气息。
他猛地转身，锈迹斑斑的铜锁在掌心发烫——这是今早从城西当铺淘来的物件，当铺老板递给他时手一首在抖，说这是从镜渊废宅里刨出来的老东西。
"小友可是要寻镜渊？
"沙哑的嗓音从墙角阴影里飘出来。
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拄着枣木拐杖，腰间悬着个黄铜铃铛，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清响，"三日前有人拿了半幅图来问我路，模样嘛......"他浑浊的眼珠在苏妄脸上转了两圈，"倒与小友有三分相似。
"苏羽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父亲失踪前留给他的锦囊里，除了这半幅残图，还有枚刻着"镜渊"二字的青铜钥匙。
而三天前，正是他收到那封***的日子，信上只有八个朱砂小字："月圆之夜，镜渊归魂"。
巷口突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"天干物燥，小心火烛——"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拖出长长的尾音，老者腰间的铜铃突然剧烈摇晃，发出破锣般的杂音。
苏羽瞥见他袖口翻出的皮肤呈青紫色，像是被水浸泡多年的 corpse。
"跟着铃铛走。
"老者转身时，灰布长衫下摆露出半截苍白的脚踝，皮肤表面爬满细密的鳞片，"记住，无论看见什么，都别回头。
"巷弄尽头是堵爬满青苔的断墙，老者的枣木拐杖在砖面上敲了三下，石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水痕，渐渐勾勒出一扇虚浮的门扉。
铜铃的响声越来越急，苏羽刚踏进门内，身后就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，回头只见那老者己倒在地上，灰布长衫褪成一堆水草，露出底下缠绕着水藻的白骨。
脚下是湿滑的石阶，不知延伸向多深的地底。
苏羽摸出怀里的火折子，火苗窜起的瞬间，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镜面倒影让他头皮发麻——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他的身影，却又都有些微妙的不同：有的眼中泛着血光，有的嘴角裂开至耳后，还有的......镜中人手里握着把滴着水的匕首，正缓缓转过身来。
"啪嗒"。
有液体落在他手背上。
苏羽抬头，头顶的穹顶布满蛛网状的裂痕，黑色的污水正顺着裂缝滴落，在地面汇成闪烁着磷光的水洼。
更诡异的是，那些水洼里倒映的场景，竟像是百年前的镜渊镇——青瓦白墙的市集上，人们提着鲤鱼灯来来往往，却都长着同样的面容，如同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"咚——"远处传来重物撞击铁门的声响，回音在空旷的洞穴里荡了三荡。
苏羽握紧铜锁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，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："镜渊的水......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恐惧，也能......"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剩下的半句话被永远埋进了停尸房的冰柜里。
转过一个急弯，眼前豁然开朗。
足有十丈高的青铜镜矗立在水潭中央，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，却依然清晰地映出苏妄的倒影。
但这一次，镜中人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——那是个穿着明代官服的男子，脸色青白，眼尾拖着长长的血痕，正隔着镜面朝他伸出手。
水潭里突然冒出串串气泡，苏妄下意识后退半步，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。
低头看去，水草般的黑发从水底下钻出来，缠上他的小腿，冰凉的触感像蛇信子滑过皮肤。
更骇人的是，那些发丝末端长着细小的眼球，正密密麻麻地盯着他。
"啪！
"火折子突然熄灭。
黑暗中，青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，镜面上的裂痕迅速蔓延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镜中挣脱出来。
苏妄摸到口袋里的青铜钥匙，突然想起残图背面的小字："以血为引，镜开魂归"。
他咬牙咬破指尖，鲜血滴在钥匙上的瞬间，水潭中央传来震耳欲聋的破碎声。
当视力恢复时，苏妄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，两边的民居挂着褪色的灯笼，灯笼上的"苏"字己斑驳不清。
前方拐角处，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书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图，腰间挂着的，正是他今早遗失的那枚铜锁。
"父亲？
"苏羽脱口而出。
书生猛地抬头，面容与他记忆中三十年前的父亲分毫不差，却在看见他的瞬间露出惊恐之色："你......你怎么长着和我一样的脸？
"身后传来镜面破碎的脆响，苏羽转身，只见来时的巷口不知何时立起了上百面青铜镜，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他此刻的模样，却又各自不同——有的镜中人举起了染血的刀，有的镜中人正被无数黑发拖向镜中，还有一面镜子里，他看见三天前收到的那封***，正从镜中缓缓飘出，展开后露出新的字迹："当镜中倒影开始行走，记得问他——你，究竟是谁？
"水潭方向传来剧烈的震动，苏羽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低笑，那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线，细细地缠上他的神经："小友可知道，镜渊的镜子从来都不是照人，而是......"话尾消失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。
苏羽低头，看见自己胸前的皮肤正像镜面般裂开，露出底下缠绕着水藻的白骨，而他的右手，不知何时己掐上了书生的脖子——那个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书生，眼中倒映着他此刻的面容，那是一张布满鳞片、嘴角裂开至耳根的诡异脸庞。
月光穿过云层的瞬间，所有镜面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。
苏羽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，是镜渊深处缓缓升起的巨大青铜灯台，灯台上十三盏人鱼灯次第亮起，而每盏灯里，都漂浮着一张与他相似的人脸。